面对超载和拥挤,民工们一般先将所有有用的东西打包在编织袋里,编织袋往往因此显得格外臃肿、笨重和庞大。 由此, 在车票价格之外, 行李庞大也阻止了民工走上动车,因为根据《铁路旅客运输规程》 ,乘坐动车组列车的乘客只能携带长宽高总和不超过130厘米,重量不超过20千克的行李。 民工们一般将沉重的编织袋扛在肩上,身体与编织袋因此构成一种鲜明的二元组合,同时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这种姿态早已成为将民工与其他乘客群体区分开来的重要标志。甚至可以说民工本身成为一个身体与编织袋的二元组合体。 不管是从象征意义上,还是从物质意义上,行李在西方语境中经常是需要乘客额外关照的累赘物,行李的重负以及必须得对其投入关注的这种责任感常常使旅行本身变得紧张而令人疲倦嘞。万建平的《蛇皮袋》 讲述了一个别样的故事。
今天的这篇文章中,希望通过一些诗歌作品贴近他们的情感历程,揭示他们为流动性付出的代价,包括青春、生命和个人尊严。
我背着一只洗得雪白的蛇皮袋
从乡村来到城里打工
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装满了春天的祝福和整个乡村的梦想
在异地他乡
累了,它就是我的凳子
困了,它就是我的枕头
病了,它就是我的慰藉
我背着一只不再雪白的蛇皮袋
跋涉在打工路上
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又不断添加进了苦辣酸甜雪雨风霜
在漂泊流浪的日子里
苦难是我充饥的方便面
委屈是我解渴的自来水
屈辱是我麻痹灵魂的二锅头
过年了我背着一只归心似箭的蛇皮袋
挤上了返乡的火车
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除了幸福再也装不下一丝忧伤
想到回家时一家人期盼已久的欢喜
就要从这只蛇皮袋中抖落而出
我对着车窗外的城市一挥手
千般恩怨从指间滑落
在这个农民工和他的编织袋之间的故事里,沉重的编织袋被拟人化成了一个充满温隋的意象。它是一个特殊的伴侣、一个亲密而忠诚的朋友,它与主人相互倚靠、互相陪伴,是主人公漂泊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初,它是“雪白的” ,象征着年轻的主人浪漫、不谙世故,或许可能幼稚,他对自己要奔赴城市打拼充满春天般的希望。两者的形象都是明亮的、欢乐的,编织袋可以作为主人的凳子、枕头,任何时候都可以给他慰藉,主人的身体因它而得到了延伸而不是为其所限。然后,它历经风霜雪雨而逐渐磨损褪色,主人也遭遇多次意外与挫折,美丽的梦想转向苦涩的现实。与此同时,编织袋在第一阶段更偏精神方面的功能变成了方便面、自来水、二锅头,这些能够帮助充饥或者麻木精神的物质意象显示出,在城市施加的拒绝、侮辱面前,主人承受痛苦的精力和意志不再那么昂扬,同时也体现出主人为坚持梦想而不得不忍受粗糙简单的食物和恶劣的生存条件;第三个阶段,编织袋和主人一样迫不及待地要回乡跟家人团聚,此时编织袋的物理颜色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城市里漂泊所经受的压抑、疲倦及其他各种消极情绪将会一下子全都消散于面对家人的狂喜中。城市令他忧伤、疲惫,满心都是伤痕,而即将映人眼帘的家乡或许能让他初的快乐和单纯回归。在这三个阶段中,编织袋不仅是盛纳基本日用品的容器,它还盛纳了敏感的主人所有积极与消极、乐观与悲观的情感。它在每个阶段都是“鼓鼓囊囊的” ,在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功能和不同的承载客体,但始终给主人以安慰,与主人不离不弃。这种相互依赖的关系正是主人对亲人和家乡有着强烈依恋与思念的体现,因为后者才是他们生存的根基。这种依恋与思念历久弥厚,正与主人因在城市遭遇委屈和羞辱而从年轻飞扬走向压抑沉重相成对照。